赖少其：谈谈黄宾虹先生

xinwen.mobi · 发表于 2025-11-6 06:20:49

赖少其：谈谈黄宾虹先生
干裂秋风，笔含烟润；知音相惜，艺道长青。

上世纪50年代初的上海，一位身穿干部服的中年人多次登门拜访一位年近九旬的老人。在堆满书籍画卷的客厅里，他们一谈就是半天，从笔墨技法聊到画史源流，从宋元经典谈到明清诸家。这位老干部便是赖少其，而老人正是黄宾虹。

当时黄宾虹的画作因“太黑”而备受冷遇，而赖少其却敏锐地看到了这些墨色背后的艺术价值。这段忘年之交，不仅改变了两位艺术家的生命轨迹，也影响了20世纪中国画的发展方向。

01 革命艺途：木石精神与艺术眼光
要理解赖少其与黄宾虹的相知相惜，需先了解赖少其独特的艺术历程。1915年生于广东普宁的赖少其，早年毕业于广州市立美术学校西画系，是鲁迅旗下“新兴木刻运动”的干将，被鲁迅誉为 “最具战斗力的青年木刻家” 。

鲁迅在1935年写给赖少其的信中提出了“一木一石”的精神：“巨大的建筑，总是一木一石叠起来的，我们何妨做做这一木一石呢？” 这种“木石精神”贯穿了赖少其整个艺术生涯。

1949年，赖少其从军队转业任上海市委宣传部副部长、上海市文联党组书记，负责华东文联筹备及华东和上海美术界的工作。他主持筹建了华东美协（今中国美协华东分会）、上海美术馆和上海中国画院等专业机构。

在组建上海中国画院时，赖少其广泛邀请林风眠、唐云、吴湖帆、贺天健、王个簃、谢稚柳、傅抱石、潘天寿等书画大家加入美协，进入画院，展现了他包容并蓄的艺术胸怀。

02 知音相惜：力排众议推崇宾虹
在众多画家中，赖少其特别关注黄宾虹。当时许多人认为黄宾虹的画“太黑”、“看不懂”，并不受欢迎。然而，赖少其力排众议，大力推荐黄宾虹。

1953年2月28日，赖少其组织并参与在杭州举行的黄宾虹90寿辰庆祝会，授予黄宾虹“中国人民优秀的画家”称号。1954年冬，他在上海为黄宾虹举办山水画展。

1955年3月25日黄宾虹去世，赖少其主持举办隆重的追悼会，亲自宣读讣告。他随后精选黄宾虹山水画作品25件，于1955年12月由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黄宾虹的第一本山水画册作为遗墨，并亲自撰写“前言”。

著名美术学者梁江指出：“黄宾虹能为世人所识，能有今天的影响，离不开两个人：一位是傅雷，另一位就是赖少其。”

03 艺术传承：从师古人到师造化
赖少其与黄宾虹的渊源不仅限于工作关系，更体现在艺术思想的深度契合。他曾坦言：“我长期在安徽工作，上黄山画画很方便，我开始以干笔渴墨之法画黄山，以后画九华山……特别是黄宾虹如何画黄山，对我帮助也极大。”

在《读黄宾虹论渐江》中，赖少其写道：“我学了黄宾虹论渐江之后，感到自己还在初学阶段，我虽自年近古稀，还应从头学起。” 这种虚怀若谷的学习态度，令人动容。

赖少其的中国画之途，启蒙于黄宾虹，发端于“新徽派”版画，成名于“新黄山画派”的艺术实践，升华于“丙寅变法”，大成于80岁后。而黄宾虹的影响贯穿始终。

黄宾虹曾提出一个精辟论述：“人们讲画面构图疏处可以走马，密处不使透风，我偏说密处可以走马，疏处不使透风。” 赖少其将这一理论化为自己的实践，他的画作密处疏处都大有文章。

04 画学知音：精神共鸣与艺术交融
为何赖少其能成为黄宾虹的知音？这源于两人对传统与创新的共同理解。

1977年，赖少其将黄宾虹赠予他的《画学篇》手卷转赠学者王贵忱时，在信中写道：“宾翁是华东美术家协会主席，我是党组书记，故虽因眼睛患白内障，几乎在失明情况下写的，力疾而书。如锥划沙。”

这份《画学篇》是黄宾虹1953年所作，是他晚年研究中国画学发展史和评点历代画学艺术的一篇力作。赖少其曾评价道：“老先生以八十年经验与阅历所写成之《画学篇》，此乃中国画史宝鉴，有无限丰富内容，应当好好学习。”

值得注意的是，黄宾虹赠予赖少其的《画学篇》版本与其他版本有所不同，文末多了112字，还增加了对绘画历史时代的划分。这种学术上的深入交流，显示出二人关系非同寻常。

05 变法创新：从焦墨到色彩的升华
1986年，71岁的赖少其回到广东，进行了著名的“丙寅变法”。他一改往日焦墨的凝重，增加湿墨的运用，辅以水彩、水粉等颜料，使画面更为柔和明丽。

他在作品《剑叶洒金花》自题中阐述：“余于丙寅归故里，住羊石斋中吸收中画与西画之长，实行变法，既不似中画，也非西画，姑称为中国人所作之画可也。”

赖少其艺术馆馆长于在海指出：“赖老丙寅变法最主要的变化就是色彩的变化……他把传统的水墨技艺和西方色彩的优势元素，糅合在一起。” 这种变法固然受到西方印象派影响，但内在精神仍与黄宾虹一脉相承。

黄宾虹晚年也曾因白内障进行“变法”，创作出更加浑厚华滋的作品。梁江认为：“赖少其与黄宾虹晚年的变法，都是涅槃式的升华。”

06 承前启后：艺术史上的知音佳话
1993年版《赖少其书画集》中，赵朴初评价赖少其为“继黄宾虹之后的又一位山水画大师”。这一评价准确道出了赖少其在艺术史上的地位。

中央美术学院教授薛永年指出：“新中国成立之后，最早弘扬黄宾虹艺术的就是赖少其……在80年代，黄宾虹的艺术价值被认识，并形成了黄宾虹热，成立黄宾虹研究会，赖少其先生被推举为首任会长。”

黄宾虹与赖少其的交往，是20世纪中国艺术史上的一段佳话。一位是深研传统的学者型画家，一位是革命出身的战士型艺术家，看似不同的道路，却在艺术精神上高度契合。

1953年的一个午后，黄宾虹几乎在失明的情况下，力疾挥毫，为赖少其书写《画学篇》长卷。笔迹如锥划沙，苍劲有力。

二十多年后，赖少其同样在病榻上，以超常意志创作近百幅作品。笔墨之间，既有黄宾虹所推崇的“干裂秋风，春含烟润”的笔墨境界，又有自己变法后的绚烂色彩。

两代大师，一样风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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